权势败无人留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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却说刘瑾要去宿别店,牵马而行。店主人笑道:“小的劝客官若有相识人家,借宿方好。若要歇客店,总是白费口舌,终无人敢收留你的。”刘瑾哪里肯信!到了一店又一店,连连四五店,都是一样言语。情知无人敢收留,心中发恨道:“咱平日得志,就是王亲国戚,也让我三分。今日一失势,一个外镇提督,如此擅作威权,弄得我无处栖身。总是我这反叛不该,如今真真是虎落平原被犬欺。但是若在街上闲撞,倘遇着巡夜官军,虽不得把我作盗贼,定国公也必见疑,将我留住。后面追兵一到,性命休矣。此时羊触藩篱,进退两难。忽想一会,道:“不如到城下坐待明旦。那边是法地之所,官军看见,亦不生疑。”即将马带到城楼下,缚在树上,自言自语道:“不凑巧,城门已闭,又不知客店处所。今夜只拼着不睡,坐以待旦。”就在人家门阶上坐着。军士见是书生,又且衣冠楚楚,谁来管他?这刘瑾因是困倦,奈性命攸关,心如火焚。自思:方才若得出城,已安稳了。偏遇着城闭。明是天作孽犹可违,自作孽不可避。今我在此,追兵必在后面。多缓这一夜,误事不少。真是欢娱嫌夜短,寂寞恨夜长。千回万转,愁肠百结。及听至五更,恰是得了一道赦诏一般,站起身来,解下马匹,立在城下,盼望开城逃命。

不多时就来了许多民人商贾,等候开城门。天色已明,不凑巧恰遇守城官酣睡未醒。军士只得去唤醒守城官,忙令军士快到提督府去领钥匙。军士领令而去。时刘瑾等得心焦意乱,问旁人道:“为何城门这等缓开?”旁人道:“黎明便开,今早不知何故此时未开。”刘瑾暗恨这狗官可恶,误我行程。此时行人越来越众,城门下积得人山人海,挨挨挤挤,喧喧闹闹。刘瑾暗想:若开城门,等得这些人出尽,待到几时?就牵马要挤上前。众人喝道:“你的马莫不要来踢死人么?请须退在后面。”刘瑾被喝无奈,仍退在后。那领钥匙的军士已到,同五六名军士,一起前来开城。才开了内城,又开外城。方开了锁门,棍未抽下,门甫半开,城外亦积得人更多,纷纷争进争出,反把开门军士几乎撞倒。门军遂闪立在一旁。

及人出入稍疏,刘瑾急忙忙牵马要赶出城,凑巧有一老头儿,挑着一担柴进城来。柴内带着一条青藤,上带有些青叶。刘瑾这匹马连日飞跑,未曾上料,饥饿得狠。一见青叶,举头张口咬定,用力一扯,便把后头柴把弄脱,那前头柴把亦掉下。老头儿一颠,恰恰马所扯之柴把,向老头儿身上压下。老头儿大叫一声,跌到在地,直躺躺地不能言语。刘瑾一心只望出城,见人离去,不管他生死,带马就要出城。早有城门边的军士一时不平,将刘瑾扯住道:“你牵马踢死人,要往哪里去?”刘瑾急欲逃走,怕缠多时。就在身边取出一条十两重的蒜金,递与军士道:“我急事,要出城,权将此物与大哥饮茶,放我出城,足感厚情。”军士接过了一看,心想:若是铜的,怎得如此沉重;若是银镀金的,岂不值十余两银子?哪有如此慷慨之人,肯把银子相送?待我上城去问识宝的。”即放手走上城去了。

刘瑾正要起身,不料那五个军士,早已瞧见刘瑾,明明取什物件交与他朋友。知是怕事的人,一齐拦住道:“且慢去!”刘瑾大怒道:“你等是要勒索我么?”众军士笑道:“不管勒索不勒索,只是你何厚与彼而薄与我?方才我的朋友,你敢什么物件送他?我们难道不该么?若不送,这也由你,须救这老头儿才去。”刘瑾那里忍耐得这?乃道:“我送他什物?你且说来。”众军士道:“不要闲话!取来。”便争吵起来。且说先前取金条的军士走上城,扯一个识宝物军士到旁边,把金条送与他看道:“此是什么物?”识宝的接在手内,颠一颠道:“此是足色赤金十两,你从哪里得来?”门军听说,笑得两眼合缝道:“我好造化。”便言明所来。那识宝的惊道:“其人何在?”军士道:“方才我上城门之时,朋友们扯住正在歪缠,谅尚在城下。你亦去取他一条使用。”那识宝的道:“莫说一人一条,就说数人共计一条,也就好了。”说罢将金条交还,飞奔下去了。城上还有几个亲随的,闻得此言,亦要下去,又恐本官呼唤。忽闻得守城官在内高叫:“城下何故喧嚷?”那亲随的深恨自己不得去取利,即禀明备细。这守城官名陈必兴,为人诚实精明。闻言着惊道:“世上哪有挥金如土的?看来不是细作,定是犯法逃走的。你们快去带来,一面去报徐千岁,恐是大细作,休要延缓误事。”军士领令,上马飞报去了。众亲丁赶下城来。此时刘瑾要取金买嘱,众亲丁围住道:“大老爷吩咐说是细作,要带上城去审问。”众军士对刘瑾道:“晴天不肯走,须待雨淋头。如今你活不成了。”刘瑾自思明是我的晦气,今当放出势力,谅守城官必放我起身。不然倘徐大江知道,反多迟延。便诈笑谎指道:“待我去见守城官,把你等处死!”即上马,同军士上城。那挑柴的老头儿,早已爬起身来,将柴挑去。

刘瑾来到敌楼前,大模大样,喝军士把马牵去,仔细喂着。大踏步上敌楼,见守城官坐在上面。刘瑾住步,指着道:“你好大官职,见着咱家,不来叩接,稳稳高坐!”守城官见他满口京话,又如此大口气,必是大来历,便坐不稳,站起来道:“你是何等人?这等自夸!”刘瑾带笑道:“念你官职卑小,实难认得咱家。吾乃武宗天子驾前掌六官司礼太监刘瑾,因奉旨要往北番,探一机密大事,恐阻滞误事,故赏守门军金子,不料众军多来勒索。你难免纵放之衍,念你无知免究。”守城官闻言,细看果是太监的形容,忙立过下边道:“公公坐下。”刘瑾即当中坐下,取出一支金篱令箭,交付守城官道:“此乃内库至宝,你可细观。”守城官接过一看,果见绣工精奇,非民间所有之物。心下踌躇,一面密嘱心腹“快报徐千岁,说刘公公驾临。”心腹立即起身。一面向刘瑾双膝跪下,连连叩头道:“末将该死,不知公公驾临,乞恕营下无知之罪。”刘瑾急欲脱身,道:“将军请起,不知不罪,咱家就此起身。”守城官道:“公公且吃一杯茶。”令左右跪进香茗。刘瑾吃毕辞别,守城官苦留道:“公公若去,徐千岁必怪末将自专,乞少留片刻。”刘瑾道:“咱家有急务,不可延缓。徐千岁就知道决不怪你。”正言伺,只见急报的心腹飞报道:“徐千岁随后便来。”刘瑾立要起身,守城官再三苦留。军士忽报道:“徐千岁来了。”刘瑾心下慌忙,只得勉强立候。原来徐大江恐是细作,守城官误放。立刻上马出府,不暇传官兵执事仪仗,只带数名家将随从。方出府门,军士来禀报,说是太监刘瑾,身有急事,立要往北番。定国公心中十分疑惑:“北番并无边报,有何急务差这内监远出?又不从北平关去,却到此间,岂不舍近图远?况刘瑾又非武将外臣,怎肯远行涉险?莫非犯罪逃窜?吾当仔细查察。”不觉已到敌楼,下马进厅。刘瑾离座迎接。定国公向前拱手道:“本藩失迎,负罪良多。”二个分宾主坐下。刘瑾道:“咱因王命匆迫,未曾进谒。今又惊动千岁,获罪非轻。”定国公道:“难得公公屈临,请到敝衙一叙。”刘瑾道:“这个不敢领命。咱家立要起身。”定国公心思:“刘瑾面带惨容,仓皇欲别。我只苦苦留住,看是如何?”即道:“既公公过谦,即在此畅饮罢。”回顾家将道:“速备筵席来。”刘瑾着急道:“是王命催迫,不得领情,就此拜别。”定国公越加疑心。愈苦留道:“公公乃朝廷内信亲之臣,便缓片时,朝廷也不见罪。何必匆匆欲别?”刘瑾恐太急,被定国公见疑,称谢坐下。须臾间,摆上筵席,宾主入席。定国公见刘瑾默默无言,知必有故,即殷勤相敬。酒过三巡,刘瑾又要辞别。定国公只是苦苦留住。俗云:“以酒敬人本好意。”刘瑾又不好发作。无奈坐下,真是心如油煎,语言无绪。忽见前面尘土冲起,探子报道:“启千岁,有一队人马,星驰前来,旗号尽打英国公名字。”定国公道:“看什么将官,唤他前来。”探子领令下城而去。刘瑾情知是来追捉他,即立起身辞道:“前队已到,咱要告辞了。”定国公拦住道:“便急杀,也须席终而去,焉有未终席之理!”刘瑾无计脱身,如坐针毡,暂且不表。

且说军政官耿兴国,星夜追赶,已到居庸关,并无刘瑾踪迹,又不知可曾出关,还是躲在关内?思量:且到关驻扎查访。正行间,军士报道:“前面有一探子,口称定国公徐千岁,令老爷快前往来谕话。”耿兴国忙勒马向前问道:“你曾闻刘瑾消息么?”探子报道:“刘公公现在敌楼,与徐千岁饮酒,请老爷前去,自然相会。”耿兴国闻言,如获得珠宝一般,道:“你且退去,俺即前来。”探子去了,耿兴国令军士速到城下屯札,自勒马催鞭,飞奔上城。至敌楼下马,进入敌楼,果见刘瑾与定国公对饮。刘瑾见了,惊得面如土色。耿兴国上前,向定国公欠身打拱道:“千岁恕末将甲胄在身,不能全礼。”定国公道:“将军免礼,到此何干?”